半堆糖

【鬼使黑白】岁月神偷(18)

*现代paro,虐一发哥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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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已修=w=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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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8(上).

整个住院部都熄了灯,连最后一位看风景的病人也回房躺下了。黑羽推开窗,在灌进来的冷风里点燃一支烟。

他想起月白推开苹果的那只手,和生疏的我自己来吧。”

还有对妖狐和大天狗的沉默,以及对隔壁床爷爷的澄清。

哄骗他给手机打电话。

“你是我什么人啊?”

假装睡觉的背影。

躲避他的眼睛。

怀抱里的挣扎。

和刚才那句“亲爱的。”

有些事一旦起了疑心,所有的细节就都会串联成可疑的线索,去印证那个即便再不愿接受,也不得不承认的现实。

黑羽站回病房窗边,隔着玻璃端详月白的睡颜,竟觉得有些许的陌生。月白不知是梦到了什么,在月光下微微一皱眉,翻过身去。

第二天太阳升起,日子还是得照常过,看着月白吃完早饭,黑羽离开病房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馆。上午基本没客,推开玻璃拉门,一眼就看到角落里的妖狐和樱花。

他在两人对面落座,灌下一大杯咖啡:“月白现在的状态离不了人,我最多走开十五分钟,咱们就长话短说吧。”

“你不能短说。”樱花把昨天半夜收到的短信放上桌,“到底怎么回事啊,什么叫你弟弟不记得你了?”

“我也只是猜,但八九不离十。”黑羽回忆着这几天的种种细节,挑重要的对他们讲了一遍,说完,问道,“对周围的人都怀着防备,试探妖狐和大天狗的关系,旁敲侧击我的身份,你们觉得呢,他这样正常吗?”

妖狐看上去比黑羽还震惊:“我去的时候看他很正常啊!而且月白有这么深的心机吗?”

“这不是心机,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。”樱花了解心理学,感情也细腻得多,“如果月白真的失忆了,那他就等于是被扔进了四面埋伏的原始森林,好,现在遇到黑羽,可他怎么知道黑羽是要救他还是要把他骗去食人部落呢?这种时候,就是先亮底牌者死,所以他的顾虑我可以理解。”

妖狐心大如盆:“至于吗?进食人部落就正好跟酋长做朋友呗?何况黑羽是他亲哥啊,不救他还能吃他不成?”

这两个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,黑羽敲敲桌子拉回正题:“目前的情况是,他还不知道我是他亲哥,他只知道我是他男朋友。”

“噗——”妖狐喷了一桌子咖啡,“等会儿,你俩啥时候在一起的?!”

樱花的小勺也掉进杯子里:“这种敏感的身份,那你更要和他说清楚了!”

她的担心黑羽昨晚就已经考虑过:“就是因为太敏感,怕他受刺激,所以我才不能直说。月白既然已经先入为主接受了情侣关系,那这一层兄弟关系,还是等他缓缓再说吧。”

最后,他用拜托的眼神看向两人:“要是最近他找你们打听什么的话,帮我兜着点。谢了。”

其实这边两个还好交代,主要是病房里那位比较棘手,毕竟情哥哥就是亲哥哥这事儿,换谁都没法欣然接受。

回去后309病房里围了一大圈人,黑羽险些以为自己走错。月白解释道:“爷爷下午就要做手术了,他的家人来看看他。”

对于月白来说,没有任何家人来探望过他,黑羽担心他触景伤情,也怕他又在父母的事上起疑,于是拿起月白的羽绒服道:“醒来后你还没下过楼呢,今天天气不错,要不要去后面小花园里晒晒太阳?”

搀着月白慢慢下了楼,他们沿着鹅卵石小路走。头顶流着云丝的天空瓦蓝一片,确实是个适合谈心的好天气。

月白低着头道:“刚才奶奶他们都在抹眼泪,爷爷却在逗孙女玩,好像要做手术的不是他一样。”

黑羽是过来人了:“因为他们比老爷子自己更害怕手术不顺利,家属都这心情,当时我也担心给我推出来个小傻子。”

不过他没想到,月白没有傻,却是不记得他了。他想不明白这两种情况哪个更糟糕。

花园是旧时代有钱人的私家园子,他们走到一栋白色小洋楼的门廊下歇脚。黑羽双手拢在窗户上,招呼道:“你来看看,里面还有钢琴呢。”

月白过去站在他身边,抹掉玻璃上的灰尘,然而却只看到自己裹着围巾的脸。

正想解开看看这张脸是何长相,黑羽忽然问道:“那首歌,你还会弹吗?”

洁白的阳光洒在台阶上,他望着月白一双柔和的桃花眼,恍惚间又回到初中的某个夏天。

那年夏天学校开设了兴趣爱好班,月白不顾经济状况,执意选了钢琴。他挪开小盆栽,在家里的窗台上用马克笔涂了一整排黑黑白白的琴键,就连卷子也不做了,一有空就站在窗边“练琴”。

反正弹不出动静来,只有点瞎哼哼的小声音。黑羽打开电视看比赛,懒得理他。

练了半个月的哑巴琴,在一天放学时,月白把他拦住:“哥哥,你会撬门吗?”

学校有琴房,可是不允许学生私自使用,于是等老师都下班后,黑羽拿一根铁丝给他开了锁:“找我来就是为了替你违法乱纪?”

“当然不是!”月白进去打开琴盖,在琴凳上扭扭屁股坐下,“哥哥,我弹得还不太熟,你可别笑我啊。”

深呼吸一口,他将双手放上琴键,轻轻按下第一个音。稚嫩却清脆的钢琴声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起来。

现在想来,那首曲子弹得磕绊,干涩,左手只会重复一个最简单的和弦,右手还时不时因为指法错误而打绊子,可那时的黑羽靠在门边,一言不发地听完了一整首,月白红着脸转头看他时,他唇角还挂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暖笑。

“弹得还行,这是月月演要我给你投票?”

月白还没来得及说明,楼道里就传来一声大喝:“哪个年级的小兔崽子在胡闹!”

巡逻的老保安吭哧吭哧爬上楼,推开门,然而琴房里空空如也:“人呢!出来!”

与此同时,一窗之外的空调机箱上,月白正死死抱着黑羽的腰发抖:“哥哥,他走了吗?我们能回去了吗?”

黑羽也将他搂紧,心脏剧烈地撞击胸膛:“别怕,再等等。”

他们所站之处几乎是校园的最高点,黄昏之下,曾经永远跑不到尽头的操场,被罚站无数节课的教学楼,还有校门外总是导致上学迟到的拥挤马路,此时都变得那样小,月白依偎在他怀里,仿佛世界也缩成小小的一团,只容得下他们二人相拥而立。

黑羽忘记了恐惧,惊喜地说:“月白,你看。”

“那天是我的生日,你送给我这首曲子,是为了跟我说生日快乐。”

黑羽的手掌覆在月白手背上,带着他在小洋楼积满灰尘的窗台上无声地演奏。耳旁是花园里枯枝断裂的声响,而眼中似乎还能看到小盆栽下褪色的琴键。

空调机箱上,风声拍打耳膜,黑羽拢起手掌痛快地大叫,月白也被吓得尖叫连连。他不敢往下看,只有盯着黑羽。浓密的睫毛下,那双黑色眸子里映着漫天云霞。他忽然呆住了,缓缓站直身体,忍不住又靠近黑羽一些。

天空中堆积着赤红色的火烧云,黑羽在云下转头看他。四目相接的一刻,他好像什么都不怕了,他只觉从未离那些灿烂的光色那样近过。

“我确实很快乐,不只是因为过生日,而是因为和你一起过生日。”一曲终了,黑羽按住月白的双手,“像这样的回忆,我们有太多太多,月白,就算不是你男朋友,我们也是注定要在一起的。”

月白心间升起一股陌生的情愫,在黑羽松开他时,掉了一滴泪。他不懂自己是怎么了,黑羽说的那些事,他明明已经都不记得了。

再走一走就到了吊水的时间,两个人各怀心事地逛回去,路过门诊大楼时听见有人喊“月白”。月白对自己的名字还有点迟钝,抬眼看去,是一位陌生的女人。倒是黑羽反应快,立刻迎上前,喊了句“妈”。

三尾难得来趟医院,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两个小家伙。她被黑羽冷不防叫得有点懵,连让大夫看报告时都跑神。从门诊出来往住院部赶,路上把黑羽发的几条长语音全听完,更懵了。

什么叫月白失忆了?什么叫他现在不是月白的哥哥?

进门后还不能当着月白的面质问,只能和黑羽情感复杂地交流眼神。

黑羽把她拽进来:“我妈来医院取报告,我跟她说你病了,她来看看你。”

月白把眼睛转向三尾,客客气气叫了声“阿姨”。

看来是真失忆了。一声阿姨瞬间逼出三尾的两行眼泪,她拉着月白的手问他住了多久的院了,现在身体怎么样,心情怎么样,然后交代道:“咱们两家住隔壁,可你俩上了大学就不太回来了,我一个人做饭浪费,火都没开过。医院伙食吃得惯吗?看你又瘦了,还爱吃小鸡炖蘑菇不?明天起阿姨给你送饭。”

能在医院看到三尾,想来她身体也不怎么好,黑羽靠在窗户边阻止道:“别了,就你那手艺,他吃完就得病重,还是我下楼买吧。”

“我让他病重?”三尾抹抹眼角正想反驳,看到床头柜时突然炸了,“塑料的瓶子你拿来装热水!等着中毒呢!仙人掌都能给你养死,现在还出来祸害人了!”

得,这位妈上岗没几分钟,训起儿子来倒是意识到位。黑羽没法吐槽,只能默默腹诽。

拌嘴一下午,三尾妈妈坐到快天黑才起身,走前搂着月白说:“猴崽子就不会照顾人,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你就跟阿姨说,阿姨也是你半个妈。”

黑羽送她到楼下,顺便去食堂打饭:“您老怎么这么操心,是年纪大了转性了?现在打破头了还给缝针吗?”

“我看你脑袋不用缝针,是嘴巴给缝了吧!”三尾不知道两个小家伙已经背着她有了私情,觉得黑羽没必要把真实关系瞒着,“赶紧跟你弟弟说清楚,哥哥就是哥哥,装什么邻居?他一照镜子你还瞒得住?主动说和被发现之间的区别你能不能明白?你说你骗他到底图什么!”

人走后病房里冷清下来,月白望着窗玻璃外的天空绞手指。他是失忆,不是傻了,那两个人到底是不是母子,他还没有那么好骗。

直到吃完晚饭,月白都没有主动跟黑羽说一句话,不过也不至于尴尬,因为隔壁床的大爷手术完刚推回来,家属七嘴八舌地围着他们打听术后的护理经验,快熄灯了才清净下来。

担心月白病情反复,黑羽晚上基本是睡不着的,就趴在床沿上将就。这天到了后半夜传来嘈杂的吵闹声,他一个激灵醒来,结果反复的不是月白,倒是值班大夫把老爷子又推出去了。

月白揉揉眼睛:“怎么了?”

黑羽让他躺回去继续睡:“可能出状况了,我去看看。”

隔壁床陪夜的只有老爷子的女儿,跟着大夫一起出去,却被挡在抢救室门外。术后二进宫要面临极大的风险,她丢了魂一样瘫在地板上嚎啕大哭。

仿佛看到几天前的自己,黑羽把人拉到椅子上坐着,等她冷静一点了,安慰道:“我弟弟术后昏迷的三天,我也是这么干坐在走廊里的,这种时候你除了等,没有任何办法。”

哭声渐渐息止,对方问:“可你怎么能坐得住呢?我恨不得把这排座儿都拆了。”

“一开始也坐不住,所以只能逼自己想事。”黑羽叼起一支没点燃的烟,这样仿佛能让他安心一些,“告诉你个方法,你就从他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起,逆着时间线把你们之间的事一件件往前捋,等你捋完了,人差不多也就醒来了。试试?”

他又回想起等待月白苏醒的那三天。幽长走廊的另一端,那间隔离病房是常人无法涉足的幽冥世界,月白躺在冰冷的仪器中间,只有靠面板数据才能检测到生命体征。那三天里,他让往事事无巨细地在脑海里一遍遍上演,待一件件捋到头,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曾经做过那么多事与愿违的事,说了那么多口是心非的话。可隔着一面厚厚的玻璃墙,也许他从此再也没有跟月白坦白的机会了。

病房里,月白坐在床上等消息:“爷爷怎么样了?”

“还在抢救。”黑羽轻手轻脚地进来,在床沿坐下。他心里还很乱,就只有问些眼前的实际问题,“后天就出院了,你想回家还是回学校?以后再也不用吃止痛药了,咱们好好重新开始。”

月白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格外敏感,不太确定地问:“重新开始是指?”

黑羽也没想到他会抠这个字眼,可面对一个失忆的月白,一个把他们的往事都丢弃的月白,难道不就是重新开始吗?

好像经过长途跋涉,却得到一片海市蜃楼,黑羽终于精疲力竭了,忽地把眼前的人抱住:“月白,别再瞒我了,都说出来吧,什么情况我都可以接受。我们都坦坦白白的,然后重新开始好吗?”

有温热的呼吸洒在肩窝里,月白紧张极了,隐隐感觉到这个拥抱比走廊里、窗台边的意味都来得沉重:“黑羽,你先放开,我不喜欢这样。”

他被勒得难以呼吸,扭动身子却挣不脱,反而渐渐平静下来。

黑羽说得对,这两天月白也伪装得心力交瘁,也许,是到了该坦白一切的时候了。

“你没猜错,我确实已经不记得你是谁了。”

话音落下,床帘围成的小空间内霎时安静,那双按在月白背后的手微微一僵,然后慢慢滑了下去。

推测是一回事,听到月白亲口承认又是另一种感觉,黑羽像被抽空了,弓着肩背没有动:“没关系,大夫说也许是一时的,可能过段时间就恢复了。”他坐直起来,看着月白的眼睛道,“那出院后还是回学校吧?等回去了,你想知道什么,我都可以慢慢告诉你。”

月白却对此不抱希望地一笑:“就像告诉我三尾是你妈妈那样吗?”

他语气平淡,没有一丝一毫的抱怨:“你对我说谎,也许也是有自己的苦衷吧,我不会怪你的。以前的事我既然已经忘记了,就不打算再捡起来,所以你以后也不必再费心骗我。你说得对,出院后我是要重新开始了。”歇了一口气,又补充道,“一个人重新开始。”

“为什么要一个人?我不想你一个人!”冷漠的语气让黑羽心疼极了,他抓住对方的手,“月白,你不要我了吗?”

月白垂眸注视着,直到这段沉默长得让黑羽感受到了不妥,才缓缓松开:“对不起。”

“你看,这个动作对你来说,已经是习惯了吧?”月白叹了口气,抓紧床单,“你是我的男朋友,拉我的手,抱我,对我说那些深情的话,都再习惯不过,可是这些却让我……很害怕。”

他犹豫着,还是决定说出来:“因为对于我来说,你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。”

一个对我无微不至,让我不知所措,甚至三两句话就能让我掉眼泪的陌生人。对我好,却又欺骗我,我害怕你,可说出这番话时竟也会担心有没有伤害到你,你知道我所有的事,说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,可是……

可是黑羽,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呢?

黑羽沉默下去,就连月白的骨节也泛白了,皮肤透明到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。

把话说出来后,他心里也没有感到痛快,黑羽落寞的模样反而让他像被狠狠揉碎了一样,更难过了。



18(下).

嘎嘎讪胡理理病历,转眼就到了凌晨两点钟,值班的实习小护士打着哈欠到走廊里巡夜。视野里远远坐着一个人影,也不知是谁家家属,她快步走去,还没认清脸就先看到那人手边堆的二十来个烟头。

“哎呀,要死呀你!”她一个激动踢上对方小腿,“医院里哪能好抽烟的啦,就算不是在医院里也不好抽这么狠的呀,你还要命不要啦!”

黑羽也不晓得自己出来了多久,疲惫至极地睁开眼睛:“抱歉……”

“喔哟……眼睛哪能噶红,抽烟抽得来嗓子也哑掉了喏。”小护士盯着他踉跄离开背影看了好久,“嗯?这不是309那个小美人的对象吗?前两天还凶神恶煞的,这会儿怎么跟要死了一样的。”

赶紧扒门缝上看八卦,发现病床上的小美人也没有睡,脸朝窗外像尊冰雕般一动不动地坐着,安静得像幅画一样。半晌,吸了下鼻子,抹抹眼睛。

“靠!”小护士瞬间正义感爆棚,“大晚上的跟一个病人吵架!什么破对象啊蹬了算了!”

闹闹哄哄的这一夜,似乎所有人都没能好过。

在住院部楼下抽完三包烟,黑羽也想明白了。月白怕他,他就算心碎成渣又能怎么样?又不能真的就把人放着不管了。

坐在后花园里眯了会儿,等外面店铺开张营业后打包了两份早饭回病房,仿佛昨晚无事发生:“甜豆腐脑和咸豆腐脑,想吃哪个?”

月白也抱歉自己昨晚太冲动,但说开后就不必再装相,有些话说起来反而自然了:“你嗓子怎么哑成这样?”

黑羽狠狠清了两下,喉咙还是跟个大烟囱一样:“没事,昨儿晚上吃咸了吧。”

于是月白就把甜豆腐脑留给他,自己吃咸的,一顿饭间悄无声息。黑羽倒也要求不高,反正他就是个让人感到害怕的陌生人呗。吃完把空碗收拾回塑料袋,说:“要开学了,我得回学校办点手续,今天就你一个人待着,自己小心点?”

“你……”月白本以为他还会再纠缠一阵子,现在对方这么干脆,反而是他语塞了,“嗯,你去忙吧,不用管我。”

黑羽走后十分钟,他出门去走廊里散步,还有点惊讶:“竟然真的走了?”

万籁俱寂的一个上午,只有拿出高数书做题,仿佛一个人也并不寂寞。到了中午吃饭,隔壁陪床的奶奶招呼他道:“那个小伙子今天怎么不照顾你了?来来来,吃点奶奶熬的粥。”

爷爷才转危为安,那是特地给爷爷熬的,月白哪里好意思:“不用了奶奶,我去食堂吃就好。”

磨磨蹭蹭到了食堂,每个窗口都排长队,他要了两个素菜,结账时一摸口袋,又都退了:“对不起,我好像……忘记带钱出来……”

哪里是忘,是根本就没有。跟别人借那势必要请黑羽帮忙还,这太丢脸了,思来想去只能捂着肚子回病房,还得假装已经吃过了。

饥肠辘辘上到三楼,正好遇到护士换班。实习小护士像是就在等他,匆匆塞去一只白底红盖的饭盒:“啊啊啊我中午约了人!饭白带了!你好心吃了它吧,再见!”

月白懵懵地打开盒盖,嗬,刚出锅的盖浇饭,小鸡炖蘑菇。

熬过柳暗花明的中午,下午吊上水后又遇到了困难。他举着盐水袋子上厕所,一只手吧解不开裤带,两只手吧,一用劲儿又跑了针。护士长听到应急铃来给他重新打,还捎来一张化验通知:“喏,大夫刚开的,三点前去2号楼抽个动脉血啊。”

2号楼不好找,得一路跟着指示箭头走。动脉更不好找,月白手腕都要被捅烂了才抽出一小截,谁知等针一拔,血又冒得跟割脉似的。要捂针眼就提不了盐水,要提盐水就得失血致死,再长只手都不够用的。

“平时怎么不觉得,一个人还真挺不容易。”他高举盐水往回走,回去没有路标指示,不知怎么就拐进了后花园的偏僻角落,举目四顾,全是树,“我天,这怎么出去啊……”

绕行十五分钟,终于找到白色小洋楼。

月白看到这里就想起黑羽,想起黑羽就仿佛听见钢琴声,仿佛听见钢琴声就……

不对,好像真的有钢琴声。

他好奇地走到廊下,遮住玻璃的反光,只见一只小猫咪竟然正踩在琴键上往高处跳。

“这……不救出来会饿死吧?”

黑羽躲在一棵树后,在月白疯狂拽门把手时终于看不下去了:“你今天还想挨第三针?”

月白闻声扭头,只见那人揣着口袋迈上台阶,非但不打算解释自己为何突然出现,还神色如常地给他下命令:“去,给我找截铁丝。”

他不知道,其实黑羽哪能放心真让他一个人待一整天呢?上午拎着小鸡炖蘑菇回来就一直在旁边躲着了。看月白去食堂吃饭却没带钱时好想笑,见他跑了针手背肿包又好心疼,抽动脉血时甚至想干脆现身说“我帮你摁着吧”,直到走到小洋楼前,想起搂着他弹钢琴的那一幕,才终于忍不住了。

这点小伎俩,等月白回来时也想明白了,于是态度十分生硬:“铁丝没找着,给你个曲别针吧。”

凑合着开了门,黑羽还在担心:“哪儿找的啊,干净吗?别有什么病毒把你给扎了。”

月白不理他,只让他拎着盐水,自己把小猫抱到外面台阶上坐下:“是只小三花呢,看这样子也就一个月大,被工作人员不小心关进去的吗?”

小三花蹭在他大腿根翻肚皮,伸展短短的小手小脚,嘴角翘翘的。黑羽教他:“你得这么挠它下巴,对对,这么挠它舒服。”

逗着猫聊了两句,盐水就悄无声息打空了,黑羽一声惊呼:“来不及回去了!怎么办!”

猫被吓跑了,月白也被吓懵了:“那、那赶紧拔针啊!”

黑羽蹲在他身前幽幽看他,像在等他做决定,眼看软管内的液面迅速下降,月白只有妥协地别开脸,把手伸过去:“我是不怕疼,但你动作也利索点。”

手立刻被托住,黑羽一双眼睛藏在刘海后偷笑:“知道了,你不疼我还疼呢。”

等拔完针回到病房,看到小护士的操作,月白才意识到刚刚只要把调节阀关掉就好了。

他一把推开黑羽的苹果,仿佛一个上当的傻子:“除了骗我你还会什么?”

黑羽也不恼,月白不吃他自己吃:“我还会给你送饭啊。”

月白干瞪着他,他继续说:“我还会撬门,会逗猫,会拔针,也会赚钱,会逗乐,会买牛奶会唱歌,更会保持距离,看人脸色。”

说着放下水果刀,黑羽变得认真起来:“月白,我觉得我会的还挺多,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……”

月白极其警惕地盯着他,听到他建议道:“……做你的好朋友?”

仿佛松了口气。好朋友可以,好朋友总比男朋友安全得多。

可为什么又有点小失落?

于是在住院的最后一个晚上,好朋友终于不用再睡走廊,还得到了一张租来的折叠床。

黑羽躺在窗台和病床之间的缝隙里,还在数着他会什么,把十个手指都扳完了,说:“但我也有不会的,我唯一不会的就是欺负你。”

没见过这么蹬鼻子上脸的,月白十分后悔一时心软:“你嗓子都这样了,说那么多话不累吗?”

正嘚瑟呢,哪儿有工夫喊累啊。黑羽放下胳膊强调道:“你要是嫌烦我就不说了,我会看人脸色。”

月白不说话,只把手垂到折叠床边。黑羽掌心里一凉,拿到月光下看,是颗润喉糖。

月白静悄悄背过身去:“堵上嘴,赶紧睡。”

含着糖甜甜睡一觉,好像还做了个美梦,第二天醒来就要出院了。

出院要结账,比入院麻烦,实习小护士一早就打发黑羽去办手续,等家属走了,换上一张笑脸往病床边凑:“小美人,你要走了吗?好舍不得你啊!”

排了几十个人才终于叫到黑羽的号,等办完手续回病房,路过门诊大楼,又想起三尾的警告——

他一照镜子你还瞒得住?主动说和被发现之间的区别你能不能明白?

于是赶紧给妖狐打了个电话:“我等会儿就带月白回宿舍了,你迅速把房间里能反光的东西都蒙起来,拜托。”

大清早的,妖狐正腻在别人怀里当小宝贝呢,哪是他使唤得动的:“我这么美一张脸你不让我照镜子,那不如让我去死好类!”

千叮咛万嘱咐地挂断电话进病房,黑羽背起双肩包:“看什么呢?该走了,先带你去吃个饭,想吃什么?”

换了常服的月白坐在床沿看手机,一动不动,长发将苍白的脸遮去一半:“看刚才跟小护士的合影呢,她说想留个纪念。”

黑羽想象了一下,登时如遭雷劈,强自镇定道:“别看了,中午吃饭人多,去晚了得排长队。”

“我还不饿。”月白把照片里自己的脸放大,绕开黑羽的手比到他脸颊边,“你看,眼睛,鼻子,嘴巴,咱们是不是长得还挺像的?”

“角度问题吧。”然而这时候再装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,黑羽在脑海中飞速组织着语言。月白叹了口气,颅骨深处的某一点猛然抽紧:“原来我不仅喜欢男人,还跟亲哥哥乱伦。”

这个词实在太刺耳,连等着入院的新病人都看了他们一眼。

他抱着头弯下身子,似乎动手术的时候都没这么疼过:“爸爸妈妈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要我们的吗?”

“不是的!”黑羽抓住他的双腕,“月白,你别钻牛角尖,你不是,我们也没有……”

他说不出那个词来,却也没有办法把它从月白的认知中剔除。月白疼得小声啜泣,而术后复发的风险他们都无力再承受了,只要能安抚住月白的情绪,黑羽什么也顾不得了,将牙一咬。

“月白,我的确是你哥哥,我没对你说实话……不过,是我单方面对你动心思,一直是我追的你,你手机里的备注也是我偷偷改的,我想让你误会我们已经在一起了。”

月白的胸膛剧烈起伏着,不知听到了多少。黑羽忍不住想将他抱住,可理智却告诉他,离月白远一些,越远越好。

于是他只能放开手:“月白,你和这些都没有关系,你从来没有答应过我。”

“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,你是很好的,听到了吗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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